与竹刻对话——读《中国艺术论十讲》有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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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成玲

黄山市屯溪区汪伟竹刻工作室

摘要

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利用和使用竹制品的国家,竹雕竹刻在中国由来已久,影响广泛。从中国美学的视角讨论竹刻作品的含蓄之美,虚实之美,见微之美,巧拙之美,妙悟真我几个方面,对竹刻作品进行赏析。


关键词

竹刻 历史 美学

正文


明李日华题画诗道:“霜落蒹葭水国寒,浪花去影上渔竿。画成未拟将人去,茶熟香温且自看。”品着一杯香茶,伴着几缕墨香,看着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的画面。渐渐地,他似听到生命的妙音。中国艺术的妙境,就在那形式之外妙香远溢的世界中。形只是走向这世界的引子。而在诸多的表现形式中,如书法,绘画,诗词、篆刻,园林等等,竹刻却在方寸中容心,在静穆中求飞动,在飞动中求顿挫。从常态中超然逸出或于断处缺处,迫求一脉生命的清流。

竹刻是刻画艺术形象的一种传统美术。以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,高超的技艺造诣和高雅的艺术格调独树一帜。当代竹刻承古弥新,融书、诗、画、印于一体,或古拙凝重,或清新秀逸。品类涉及各类文房用品,扇骨和陈设摆件、文玩饰品等。题材包括山水、花鸟、鱼虫、人物、书法等。技法上有留青、翻簧、圆雕、浮雕、透雕、阴刻、阳刻等。

国人历来就有喜竹爱竹的情。早在魏晋南北朝时,士人就崇尚竹子。“未出土時先有节,到凌云处尚虛心。”并以竹之高风亮节的品质自鉴自喻。

竹上刻画,追溯至汉。我国汉代就有了竹简和竹器上的阴刻装饰;唐代出现了“铲簧留筠”的留青竹刻技艺。曾流入邻国东瀛正仓院的竹刻作品“尺八”可見一斑;明代产生了水里韵味很浓的竹刻艺术风格;清代由于文人、士大夫等“清客”的参与,与刻竹匠师“竹家”并举,创制山多种风格的竹刻作品,蔚为大观。竹刻虽不及象牙、紫檀、犀牛角等珍稀原料刻制的作品那样昂贵,但正是由子它的清雅,实用,亲民,流传至今,日益兴盛。

论及竹刻,我们对它的形容经常会冠以“雅”称。高雅、素雅、文雅、青雅……但很 少有人能解释为何竹是一种如此雅致的艺术形式。要理解竹刻为何是“雅物”,需先从其根本说起。任何事物的文化属性,都是被人后天所赋予的。竹亦如此,如果将中国人几千年来的理想化人格用一个词来概括,那想必就是“君子”了。《论语·卫灵公篇》中曾对君子有一个简单的描述:“子日:君子矜而不争,群而不党”。竹在地下的根茎分布于群山之中,彼此连接传递养分,长成之后却又各自分立,这种特性在文人眼中是“君子”最好的具象化形式。

而竹之硬挺谓之正直;有节谓之奋进,中容调之虚怀;无花谓之质朴。先人先开制成竹简书写,载文以传世,所以当王子猷说:“何可一日无此君”。苏东坡说:“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”的时候,绝非是对某种植物的青睐,而是在于精神信仰的寄托。而竹刻本身,同样异于其它工艺美术门类。大多工美形式都出自于工匠之手,其初衷就是作为对器物的美化,其中有能者在工艺上登峰造极。但竹刻由于大量文人参与,将原本基于器物的美升格为自我表达。文人所追求的美更加纯粹。所以“雅”的从来不是某件事物,而是“观雅”的人。

曲胜过直,忍胜过躁,力以内在的冲荡来,胜过外在的强力,美从迷离中寻来,胜过通透的美感。竹刻艺术的世界宛如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,赏艺人沿着些条小道悠然前行,在深深处,有一无上妙殿。“中”在中国美学上的影响是巨大的。主要体現在两个方面。一是善为美之魂。这里的善,主要指儒家的道德规范。包括仁、义、礼、诚、忠、孝之类。孟子讲“充实之谓美,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”。这里的充实,就是道理的充实,也就是善。二是重视含蓄的美。含蓄的美是一种內在的美,这与“中”的內在含义相贴合。含蓄在中國美学中有重要地位。宋代词人姜夔说:“语贵含蓄……句中有味,篇中余意,善之善者也”。宋朝极为推崇“韵”,范温《潜溪诗眼·论韵》中提出,“韵者,美之极”,而韵的特点就是含蓄,正所谓“有余意之谓韵”。所以一件好的竹刻作品从题材上肯定是善的,是含蓄的。中国美学的最高范畴为“境界”。境界的特质就是“象外之象”,“景外之景”,“味外之旨”,“韵外之致”。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指出:“古今词人格调之高不如白石,惜不于意境上用力。故觉无言外之味,弦外之响”。这种特质,其实也可归于含蓄。竹刻作品所追求的含蓄之美,是中华名族标志性的审美观。

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。一瓢水亦有曲处,一片石亦有深处。从细微处看竹刻,有人以花鸟虫草入刻,花可闻香,鸟儿振翅,小虫嘶鸣,案头几边俱是清趣。有人借山水长卷入刻,眼过之处皆为景致,山岚叠嶂,水流潺潺,卧游山河。有人以金石博古入刻,触之视之是为沧海桑田,悠远高古。有人纳造像人物入刻,姿态神韵无不臻翠。从一只小虫看一个季节,从一条枝桠看一段岁月,从一缕香中理解一个时代,从一块瓦当上体会一段历史。片竹之上,承载情趣,虽是见微,却已知著。优秀的竹刻作品的见微之美就在刀耕刻凿之间。

竹刻艺术家于散木中求全,怪石中求春,在陋中发現美,在迷离中玩味清幽。以巧追巧,并不能巧;拙中見巧,方是大巧。

苦无妙手画於菟,人间雕刻真成鹄。《论语·卫灵公》语“知者不失人,亦不失言”,说的是做人懂分寸,知进退,则可行事不触边界,始终保持平稳的状态。而竹刻又何尝不是如此。竹刻有异于其他材料的雕刻。翠竹造型外圆中空,因其壁薄,所以不可为型材,又因内外纤维粗细不勻,入刀后极难控制。这是刻竹时的难处,而比雕刻之前的设计言,大巧若拙更需要掌握设计的分寸。刻竹从来都是克制的,无论是毛刻、浅刻、留青,都贵在一个“浅”字。甚至高浮雕,陷地,透雕等技法,也都并非一味挖铲,而是因材施刀。每向下一分,须有少祛之理,方寸下刀,下刀之时与高空行走并无致。拿捏分寸,胆大心细,方可呈现出大巧若拙的作品。大巧若拙是竹人追求的艺术境界。是观竹人体悟的中国美学“老境”之美。

“闲倚胡床,庾公楼外峰千朵。与谁同坐,明月清风我”。竹刻作为一种几乎没什么社交属性的艺术形式,即便是在文化杂驳的晚清民国,也只是在文人小圈子里形成风尚。大部分时候,喜欢是自己的事情,,所以我们总说“知音难觅”。而其迷人之处在于面对不同类型竹刻作品的鉴赏,需帮要同时兼具书法、绘画、金石、篆刻工艺 等等方面的修养。相比于纸面距离感,竹刻可亲可近。雕刻的三围属性,为原本平面的书画提供了更为真实的视觉和触感。历代竹人的总结和作者的体悟结合,从而形成一套专属于竹刻的语言体系。

竹刻作为“小众”艺术最大的好处是单纯,因为门槛,所以能进入的大多是真爱。最大的坏处可能是孤独。看不见一个具体的聆听者,只有自己与物的对谈。无人却有物,物的背后又何尝不是人。

“两头共截斷,一剑倚天寒”。截断世间“有为”法,超越一切知识,去除辩解的努力,荡去一切遮蔽,任由一把智慧的利剑,在苍天之间放出凛凛清光。妙悟之心就是这把慧剑。中国哲学有一种观点强调,向內求,求的是智慧,智慧是人生命深层的力量,是人的自在本性。智慧不同于知识。竹刻,用最简单的锋刃,在最朴素的竹面上勾出缕缕线条,是书家从黑白中得来之感悟,亦是画家自山水间生出的意象。而竹刻又异于书画,如同金西崖先生所说:“雕刻为立体艺术,书画为平面艺术”。竹刻家为书画之意趣在纵横间寻得一处外化,让纸上墨迹棱角渐起,可触可感,虽是方寸,亦容万象。竹与文之相交,远在纸之前。古用笔写,今以刀镌,皆存文心,即为小道,却不得求得真我。与竹对话,亦是与真我对话。

 

参考文献:1朱良志.中国艺术论十讲[M].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.05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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